渡十娘| 我为什么不看疫情日记?
文字|王芫
编辑|渡十娘 Eric.T
站在地上,我们知道
王芫
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和《纽约时报》2019十大好书的《黄房子》
萨拉的母亲:艾费瑞×梅
第二章的题目是:“悲伤的房子”
这一章开始讲述本书的主角:黄房子。
实际这两章并非像我描述的那么泾渭分明。第一章里也讲过物,第二章里也讲到人。
黄房子是萨拉出生成长的地方。这是一幢位于新奥尔良东区的黄色房子。
黄房子是当地俗称的短枪房(shotgun house):前脸窄,纵深大,像一支短枪的枪筒,从正门进去后,依次进入客厅、厨房、卧室、厕所...
年轻时的萨拉站在自家门口
提到新奥尔良,人们都会想到旅游热点“法国区”的酒吧、餐厅、爵士乐和街头艺人,而为“法国区”造血的劳动力大多住在新奥尔东区。
1960年代初,开发商在沼泽地上兴建居民区,吸引了大量低收入家庭,但该区的规划很糟糕。
因为建在沼泽地上,孩子们从小就知道哪些院子必须躲开。如果不小心把球踢到这种院子里,只能眼看着球被沼泽吞噬,绝不能进去捡。
黄房子的后部一直在下沉,西蒙一直在努力加固。
莎拉6个月大时,父亲去世了。西蒙的去世加速了黄房子的衰败。
母亲虽心灵手巧擅长女红,但是不会修房子。
孩子们的外表与居住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看到一家人穿得整整齐齐,人们会以为他们住在功能齐全的房子里,但孩子们从不邀请朋友来自己家,他们知道自己的房子充满悬念。
“什么时候老鼠会从水槽下面接漏水的塑料碗里跑出来?你不知道。你对一个空间的失望就这样变成了个人恩怨:你,厨房,不能给我温暖;你,客厅,不能给我安慰;你,卧室,不能让我安睡。”
《纽约时报》书评指出:这幢房子的诞生和毁灭是“对贪婪、歧视、冷漠和糟糕的城市规划的全面控诉”。
《黄房子》的节选在《纽约客》上发表时,Richard McGuire所做的插图
在贫民窟里长大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前途呢?也许因为萨拉是最小的孩子,从小到大她目睹了兄弟姐妹的来来去去:高中毕业或者没毕业,去参军然后转业,在“法国区”餐厅找到了工作从家里搬出,又因为失业或者失婚而短暂回到母亲提供的避风港。
总之,布鲁姆家的孩子绝大部分都成了劳动大军的一员;有一个哥哥吸毒并且成了犯罪,总是趁着母亲不在家的时候进来偷东西。有两个孩子(萨拉和年龄离她最近的姐姐)上了大学。莎拉去德克萨斯读了大学,然后又去伯克利读了研究生。毕业后到了纽约为奥普拉·温弗里的《 o 》杂志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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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,好多的水
第三章的题目是“水”。
2005年,飓风卡特里娜横扫新奥尔良的时候,萨拉正在纽约参加一个喧闹的派对。此时,她留在新奥尔良的亲人们——祖母、母亲、若干兄弟姐妹——正在四散逃离。萨拉在这一章不惜笔墨地描写了每个人的逃离路线:有人到地势高的前妻家里去,有人先离开家然后又返回取东西,有人被困在房顶上等直升飞机,住在养老院的祖母坐在养老院的大巴上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。
可想而知,受灾最严重的是本来就建在低洼地区的新奥尔良东。
2005年的时候我正在新西兰,从电视上看到灾后的情景:高速公路上失去房子的灾民步行撤退。他们衣衫褴褛,神色疲惫,绝大多数都是黑人。一个中年黑人女性愤怒地对电视摄像头说:“这就是美国!这居然是美国!”记得我当时想:这确实有点像非洲。
总而言之,受灾最严重的是弱势群体。
灾难发生时,萨拉正在纽约为奥普拉的《O》杂志工作
摄影:Adam Shemper
第四章的题目:“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?调查”
这一章实际上讲的是萨拉如何进行心理重建。
萨拉本人并没有经历灾难。当飓风袭来的时候,她远在纽约。
但这场灾难让她的家庭四分五裂。她的兄弟姐妹大部分都在新奥尔良,在失去家园后响应政府的安排,去了德克萨斯、阿拉巴马和加利福尼亚投亲靠友。
洪水将黄房子劈成两半,萨拉失去了故居。
灾难过后,市政府钦定了1975所危房,黄房子是其中之一。这本来是一件好事,布鲁姆家可以收到政府的补贴而重建家园。但是政府的工作非常形式主义,拆迁通知寄到无人居住的黄房子,几天之后一辆推土机就把房子铲平了。
莎拉感到愤怒和沮丧。“我失去了家园。那个我从来不想拥有的地方,实际上一直在拥有我。”
Martha Anne Toll 在给全美公共电台写的书评中指出:“(在《黄房子》里)可以找到美国亏待并且继续亏待非裔美国人的无数种方式。”
萨拉本人并没有在书中直接这样说。
她只是写到自己很郁闷。为了“把我失去家园的故事放在一个更广阔的背景下理解,”萨拉加入一个人道救援组织去了布隆迪。
去了布隆迪。
来到非洲,萨拉有没有找到回家的自在感呢?答案是:没有。
在那里,经常有图西族人把她看成老乡,据说她的相貌和图西族比较像。
可是她并不会说图西族语言。
布隆迪的官方语言是法语,她说得也不好。
还有许多让她不适应的地方,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。萨拉没有明说,但我读出来的弦外之音是:只有到了非洲,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个美国人。
“环游世界的一个重要目的,是在你的头脑中建立一个比较系统。”这是萨拉的原话。
在非洲找不到认同感,莎拉决心回到美国重建家园。
她应聘进入了新奥尔良市政府的宣传班子,给市长写演讲稿。
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熟悉?仿佛美国版的“如果你觉得你的祖国不好,你就去建设它;如果你觉得政府不好,你就去考公务员去做官。”
莎拉的主要工作是给市长雷 · 纳金撰写演讲稿。纳金关注自己的声誉,他需要莎拉“把点连成线,再形成叙事”。他要莎拉把拆除危房项目塑造成“改变新奥尔良版图”的百年大计。
莎拉首先要学习纳金讲话的套路。开头永远是“欢迎来到新奥尔良,路易斯 · 阿姆斯特朗(或者马哈利亚 · 杰克逊,或者里尔 · 韦恩)的故乡。”她手里有一批本地音乐天才的名单,视听众和场合把相应人名嵌进去。
纳金喜欢说“棒极了”,还喜欢感叹号。莎拉打破了自己在新闻课上学到的“一辈子只能使用三个感叹号”的规则,演讲稿中充斥着: “这就叫承诺! ”
莎拉只干了不到一年就辞职了。
在市政厅工作时,尽管有着各种关系和便利,她也无法加快为母亲申请拆迁补偿。
这段撰稿人生活唯一值得她自豪的就是在年度施政报告中加进了“私货”。市长在演讲开头,向那些“仍然流离失所,滞留在德克萨斯州、阿拉巴马州、加利福尼亚州和其他地方的人致意”。德克萨斯、阿拉巴马和加利福尼亚正是莎拉的兄弟姐妹们暂时栖身的地方。
书的结尾,莎拉和几个兄弟回到黄房子的原址去割草。
房子的重建遥遥无期,割草只是为了表达无法安放的感情。
这张是为《纽约时报》书评所配的插图。摄影:William Widmer ;
制图:Matt Dorfman
“从空中拍摄的勘测照片根本看不出这块地是杂草丛生还是整整齐齐,但是站在地上,我们知道。”
Lauren LeBlanc给《大西洋》写的书评,题目就叫:《怎样写一部没人想让你写的书》。在她看来,“《黄房子》是一道盛宴,一部混合了自传与历史叙事的书。”
这样的书没人要求你去写。大家要求你去写的是疫情日记。
这恰恰是我为什么喜欢《黄房子》的原因,也是我为什么不喜欢眼下流行的疫情日记的原因(仅就我看到的有限的几篇而言)。
在我看到的那几篇里,普遍存在两个问题:要么有撕心裂肺的痛,但缺少把自己的故事放在更广阔的背景下理解的冲动。
当然,你可以说他们是即时创作,没有机会像萨拉那样下功夫查资料,也没有时间像萨拉那样反思。
于是问题就来了:再等等不好吗?
要么就是虽有为民鼓与乎的勇气,但缺少对自身痛苦经验的描述。
这个就没办法了,等多久也是这个样子。
当然,杰作需要时间。卡特里娜飓风发生在2005,《黄房子》出版于2019年。
时过境迁,更加没人想让萨拉写一本关于卡特里娜飓风的书了。
所有人都想看当下的疫情日记。
但萨拉还是花了十多年写了这本书,因为她要的不是眼前的喝采和追捧。
她写书是为了祭奠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家园,是为了安放自己关于个人、土地、国家、民族与历史关系的思考。这种深沉的感情和厚重的思考是不可能随时发生随时写就的,必须要有沉淀。
唯愿中国作家能够静下心来,五年后,十年后,无论需要多久,最终能够镇定地写出:“站在地上,我们知道。”
不要错过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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